晴時多雲

超A評論》數位失樂園:日本AV影片類型學中消逝的靈光

本文從類宅男的閱聽者角度出發,探討AV到底展現出來的是什麼樣的閱讀類型,又特別撫慰了什麼樣的慾望與情緒?從兩個「前現代」的情色/色情片介紹裡,作者順便回味了一下AV影片類型中消逝的靈光。

馬上瘋檳榔/冬瓜大學山海學院助理教授

很難說從哪個角度開始談AV比較不會被翻白眼:從國中時期在同學間流傳的奇情漫畫,還是高中時期有線電視出現的星穎或者松竹頻道,甚至大學之後流通的有碼或者航空版VCD,一直到網路世代的下載程式與暗黑字幕組(其貢獻的並非字幕翻譯而是大量日本當期發行影片的海盜上網)。我也不打算從飯島愛、淺倉舞和白石瞳號稱的「平成御三姬」談到蒼井空老師帶來的中日交流國際關係。

AV工業的發展可以由社會學家來給予定位,而我也沒辦法像一劍浣春秋的劍大一樣對AV工業的最新情報如數家珍。這裡比較關切的是,從類宅男的閱聽者角度來看,AV到底展現出來的是什麼樣的閱讀類型,又特別撫慰了什麼樣的慾望與情緒?從兩個「前現代」的情色/色情片介紹裡,我想要回味一下AV影片類型中消逝的靈光。

日本AV界的「平成御三姬」左起:飯島愛、白石瞳以及淺倉舞。(圖:網路)

我所看過第一部比較完整的AV影片記憶,應該是情色風格的黑色劇情片。是日活色情羅曼史系列(Nikkatsu Roman Porno)的「レイプ25時暴姦」(1977年出品)。從標題就可以看得出來,這是一部以黑社會男性為觀點的暴力片:黑社會老大帶著在加油站有正當工作的朋友整天無所事事,闖入不同家竊盜或者劫色,甚至也以男男壓迫的方式對小弟取色。某天這兩個「匪徒」侵入某芭雷舞孃家中,臨時起意的劫色,卻配上舞孃家中的音響播放布拉姆斯交響曲樂章,一場黑色暴力的「美學」強暴戲就上演了。

在影片的段落中,這些不法情事都伴隨著不同類型的古典音樂出現。最後這個漫無目的的雙人組合以黑幫老大被其他幫派以雞姦報復,另位男主角回去尋找原來那位芭雷舞孃後完結。看起來好像是個販賣暴力色情的B級電影,整個電影風格卻與1971年出品的庫貝利克的《發條橘子》在許多層次上都非常相似;日活的導演長谷部安春顯然在許多方面都是向庫貝利克致敬。

美國導演史丹利.庫貝利克在1971年的作品《發條橘子》內容充斥暴力與性愛,是暴力美學的經典之作。(發條橘子劇照)

如果要比對那個時候的色情片與後來所見的當代AV,在風格上當然有許多差別。

男女優在表演時的表情特色,場景的設計,甚至是影片風格設定。早年的色情片是以電影規格來拍攝,因此在許多成本和劇本設計上帶有電影情節或者風格的設想。在日活電影中即使加入了色情,「報復的輪迴」或者「暴力的擴散」等子題,仍然以黑道電影的必要成份出現。而男女優的情色戲甚至床戲都不是真槍實彈。

但是當80年代興起的AV從家庭錄影帶製作模式起家,慢慢演進到當代專業製作,這些風格電影內試圖展現的深刻層面,早早被拋棄了。強調的是AV消費者快速需求的單一類型:OL上班族,女學生/教師/護士,熟女,公車痴漢,運動服女孩等等,滿足各種想像模式的擬真畫面。在社會環境變化裡可以看到的是,從色情映畫轉成AV的過程,經歷了日本八〇年代經濟高峰的出現,以及隨後九〇年代泡沫經濟的迅速消失。原來以映畫電影承載情色與其他電影內涵的風格路線消失了,取代的走進家庭甚至個人消費模式的「功能性」成人電影。

體態美很重要,所以大腿四頭筋是賣點。(感謝忠實讀者熱情贊助珍藏硬碟)

SOD出品,必屬佳作,29歲的女高中生還是很有說服力。(感謝忠實讀者熱情贊助珍藏硬碟)

我印象中比較深刻的第二部AV,連片名都記不起來;可以記得的是拍攝風格應該在平成三姬出現之前。影片是一部人妻訪談,很平實的家庭錄影帶製作風格,在畫面前請受訪太太說說自己的戀愛與結婚資歷,喜歡做的活動,當然後半段就帶入了關於性感帶性經驗的訪談。而真正讓我印象深刻的部分是,影片後來要求這位穿著白色和服的女士脫下和服,並且以電動按摩棒進行自慰。這些看來已經是當代AV非常常見的橋段,在那部想來是八〇年代末期拍的成人影片裡面才剛要開始形成SOP。

有趣的是,當拍攝走到這位太太羅衫盡褪開始使用按摩棒的時候,不能出現的第三點不是以馬賽克而是以過亮的光點遮掩;但這個煽情的畫面只出現極為短暫的時間,配合著太太的喘息聲和按摩棒的馬達聲,出現的卻都是太太在自家花園散步,池塘邊餵魚,或者是剪花整理花器的畫面。這表現的是從原來在社會階級與關係中不能穿透的觀看(穿上和服的高貴少婦的自慰想像),卻透過AV在畫面中「主動」地呈現出平時的外在與特殊情境之不可見的並置(juxtaposition)。

畫面的光點之下,婦人平時到底會不會真實進行自慰可能隨你想像,但在這個設計裡看到的是,「AV作為一種穿透社會關係與慾望想像的強大潛力」。拍攝者當時是否意識到這樣的潛力不得而知,但對比於當代AV型態中不斷「尋找真實」的「扮演」類別,這一部尚未機構化的色情家庭錄影片,顯然帶出來更多的角色道德衝擊,以及超越日常模式的想像。

人妻總是有很多的無奈與苦水。(感謝忠實讀者熱情贊助珍藏硬碟)

當代專業AV呈現出來的種類,看來非常多元,其實卻有很制式化的劇情操作模式。如果是角色扮演的模式,不論以上班女郎或者女學生等作為對象的想像,通常以假設的「正常」場景開場:也許是上班族正在辦公室裡討論的畫面,或者是女老師在台上教導的情境。但主角都會被帶入具有性別差距的狹窄空間關係中,也許是特別的討論室或者是教材準備室。而當AV男女優在小空間中已經進行過對觀眾的慾望展演後,就開始向著原來覺得不可以進行這種展演的「公共空間」邁進:

從討論室到大會議室,從準備室到大教室,人數也從一對一到一對多。這種模式我把它稱之為「慾望的空間解放法」。

進一步來說,所謂公車痴漢或者是在溫泉或居酒屋等等假設環境中的場景,也依循著這種空間解放法。先從一兩人的嬉戲或者解放開始,進而進入到比較正式甚至公共的場合(從兩人湯屋到室內的榻榻米空間,在轉進露天風呂)。如果是女優專訪,可能先從與某男優的熟悉開始,逐漸轉入平常不常去而受到幻想的空間(從女優的房間或者化妝台,到兩人單獨的空間,最後可能變成假設女優主持節目或者簽名活動之後的眾人解放等等。然而可以想見的是,AV製作者知道絕大多數日本AV的觀眾都是單獨一人欣賞,所以最後場景設計通常會回到女優與男優一對一(或者越來越多的一對多)的室內場景。這樣的空間演變把私密空間透過AV場景解放之後,可能讓觀者盡情在自己「熟悉」的環境裡「享受」與AV女優的想像時光。

教師是日本A片中很重要的職業類別。(感謝忠實讀者熱情贊助珍藏硬碟)

擁有這麼多可以撫慰宅男慾望想像的角色與空間類型學,這些當代AV卻失去了我記憶中的那兩種「前當代」AV的靈光。

我覺得問題在於專業化的過度切割後,對於慾望本體遺忘所造成的結果。當代的AV,一方面受映倫(映畫倫理委員會)的審查需要,一方面為了加強功能性的效果,結果便是:雖然不斷地嘗試模擬與趨近真實場景,卻一定得消除對於真實環境可能指認的任何線索。包括在影片中可能出現的雜誌封面,招牌,街道名,路人臉孔等等,全部都要馬賽克處理。最後觀眾所得到的,是一個被去除環境臉孔線索之後,虛擬出來的「角色扮演」。

咦?不是有特殊位置的風俗探索或者是特別職業與出身(如關西弁口音的使用)的環境線索類別嗎?

恰恰相反的是,這些風格也是為了凸顯那些標準化而沒有背景的「正式解放場景」所進行的鋪陳,並不希望引導觀眾脫離用精準SOP設計好的男女優在空間上「內、外、內」的劇情排列。相較於早期日活或者松竹映畫裡面可以設定的復仇與暴力擴散主題,當代AV當然也有,卻是明亮光線的室內空間裡以鐵籠和鏈條構築出來的「虛擬暴力空間」。這種虛擬空間最後成為觀影者心中自我建築的A片類型學場景:如果探訪看了不少AV的觀眾,通常可以發現他們的硬碟裡有自我分類的A片檔案夾,但卻很難從這些檔案模式裡,轉換出與實際生活相關連的慾望展演模式。宅男與A片的絕妙搭配也因此常久不衰。

宅男與A片的絕妙搭配也總是常久不衰。誰能想到VR可以這樣用呢?(圖:截自youtube)

以研究中國色情影片消費與監視審查,出版了《人民的色情片:中國網路上的性與監視》一書的學者Katrien Jacobs曾經在一次的研討會場合上說到:

「亞洲情色消費的模式很特別的是,具有固定的生產和消費端,而不太能看到逆向發生的例子。」

她的意思是,許多在中國以及東南亞消費的色情片,都是以日本製作的AV工業以及演員為主要消費對象,卻很難看到反方向在日本消費東南亞類型的型態。這樣的例子在日本AV中也看得到:當AV主題是南洋風情的時候,通常是女優男優到當地拍攝風景,卻不會看到當地「演員」進入場景的畫面。

Jacobs的解釋是,固然與不同國家在色情工業製作上具有的合法程度有絕對關係,另一方面也當然與亞洲觀賞者普遍認為歐美膚色或者慾望對象更能吸引人有關。於是在日本的影片類型中有轉戰俄羅斯或者東歐(因為經濟開放後的衍伸效應)女性,或者黑人男性的類別,卻不會看到東南亞的族群在日本工業創造出來的AV中被正式設定為有市場的族群類別。唯一的例外,依據研討會聽眾的回應, 出現在同志AV裡面,日本的同志AV大量起用東南亞(尤其菲律賓和泰國)的男優。

本系列賣點是黑人。(感謝忠實讀者熱情贊助珍藏硬碟)

下一個需要從AV影片類型以及慾望生產觀察的層面,除了從傳統映畫場景轉移而功能化後消失的靈光,也許就是看看在同志AV的設計與演變歷史裡,是否也能看到受經濟以及社會階級偏好,所產生的空間轉移模式與類型消費。

那卻是需要另一個年少成長經歷中,無數次躲避家人把影帶放到錄影機,或者朋友交換電腦光碟後孤獨的身體感,才能深刻模塑的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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