晴時多雲

電影慢慢聊》一個未來主義者的影像時光機

管它是極度私密的年少時光還是特定世代的集體記憶,電影永遠是最神奇的時光機,導演管他三七二十一就是可以任性地打造出一個平行時空,復刻所有的美好,彌補一切失落與遺憾。

鄭秉泓

愛爾蘭導演約翰卡尼(John Carney)前些時候指稱對於英國女星綺拉奈特利(Keira Knightley)在《曼哈頓戀習曲》的演出不甚滿意,認為綺拉不夠坦誠,沒有做好準備,以致在鏡頭前無法完全釋放情感。此言一出隨即引發軒然大波,許多與綺拉合作過的導演紛紛發言為她抱不平,也有人認為約翰卡尼只是藉機為新片《搖滾青春戀習曲》炒作話題,後來約翰卡尼公開道歉以求止血。

我沒有看過約翰卡尼所有的劇情長片,不過從2008年的《曾經,愛是唯一》(Once)、2013年的《曼哈頓戀習曲》(Begin Again)到今年初在日舞影展引發瘋狂好評的《搖滾青春戀習曲》(Sing Street)一路看下來,我似乎可以理解他對綺拉的不滿所為為何。

關鍵在於,綺拉根本不適合這個角色。

她可以在《傲慢與偏見》(Pride & Prejudice)中演活聰明機智又充滿主見的伊莉莎白,也可以在《模仿遊戲》(The Imitation Game)飾演力抗傳統價值觀的時代新女性,而且詮釋得非常好,但是把她放到《曼哈頓戀習曲》裡頭,自始至終是個錯誤,尷尬到甚至比演技很差的魔力紅主唱亞當李維(Adam Levine)還要尷尬。

約翰卡尼在《曾經,愛是唯一》中對於即興、一派自然的創作神采的完美捕捉,到了《曼哈頓戀習曲》蕩然無存。(圖:《曼哈頓練習曲》電影劇照)

亞當李維飾演的渣男,在功成名就之後拋棄了綺拉奈特利飾演的才女,後來他想追回前女友,帶著新歌回來找她,前女友聽完之後對他說出自己的想法,大抵就是渣男太向商業妥協,太在意觀眾與市場反應,因此失去了某種創作的純粹與單純。而這也為這位才女後來不發單曲,而把音樂上傳只賣一美金的率性決定做出伏筆。

綺拉眼神很有殺氣,走路姿勢特別好看,所以詮釋某些角色非常有魅力。不過她總讓我有種隨時咬緊牙關講話的緊繃感,我不確定這是她的說話習慣,或者另有原因。總而言之,她這樣一個細小的動作,讓她的演出無法真正放鬆。偏偏她在《曼哈頓戀習曲》中的角色,必須經歷一場放鬆到底的城市漫遊。而綺拉之於《曼哈頓戀習曲》的尷尬正是出自於此。

我完全能夠理解,約翰卡尼何以說出此言。這其實不該責怪綺拉,因為綺拉向來如此,她單純不適合這個角色,不適合約翰卡尼的電影。與其說綺拉的表演毀了這部電影,不如說約翰卡尼拍完《曾經,愛是唯一》後取得前往好萊塢的門票,就像片中爆紅的亞當李維一樣,迷失了,困惑了,後悔了,茫然了,結果他在《曾經,愛是唯一》中對於即興、一派自然的創作神采的完美捕捉,到了《曼哈頓戀習曲》蕩然無存。約翰卡尼就是片中那個「油掉了」的音樂人,而綺拉的表演,讓這部電影油上加油。也許是為了洗脫這種令人厭煩的油膩與黏著感,約翰卡尼才拍了《搖滾青春戀習曲》這樣一部反璞歸真的作品。

把綺拉奈特莉放到《曼哈頓戀習曲》裡頭,自始至終是個錯誤,尷尬到甚至比演技很差的魔力紅主唱亞當李維還要尷尬。(圖:曼哈頓練習曲電影劇照)

城市,街頭,邂逅,音樂,愛情,約翰卡尼實在非常懂得處理那種電光火石的美麗片刻—熱愛音樂的人們,因為音樂而萍水相逢,先是一起演奏、合音,然後共同創作、發表,他們在意的不是名利,而是當下心領神會的那種滿足。

在《曾經,愛是唯一》裡頭,約翰卡尼先是利用一種帶著即興趣味的質樸寫意,成功勾起觀眾的好奇心,讓最純粹的音樂經由你來我往的彼此試探,逐步培養默契,一旦關係建立起來,火花也就被燦爛地擦出來了。《曼哈頓練習曲》敗就敗在那個火花不是被自然地擦出來的,反倒像是去大賣場買個廉價的床頭燈擺著充當火花, 於是歷經這場不算成功的《紐約奇遇記》之後,約翰卡尼選擇回歸熟悉的都柏林,講起自己的青春年少,那個一去不復返的1985年。

1985年,那是一段父母忙著鬧離婚,自己被轉到新學校慘遭霸凌,眼看生無可戀的無趣時光,卻因那個老是坐在門口階梯上聽著隨身聽叼著菸的女神而有了存在意義。為了搭訕,男孩大膽邀約女神擔任自己樂團的音樂錄影帶的女主角,這才急急忙忙找了一群烏合之眾組成了個Band,跌跌撞撞開始作起自己的主打歌,還當起導演耍弄蒙太奇,一切只為了搏那些年他們都愛的女神一笑。偏偏女神愛著另外一個成熟開著跑車但音樂品味不好的男孩,弱雞魯蛇如他決定駕著爺爺的快艇帶她出海一展雄風,這才知道女神的願望是離開這個鬼島去到倫敦闖天下。

眼看生無可戀的無趣時光,卻因那個老是坐在門口階梯上聽著隨身聽叼著菸的女神而有了存在意義。(圖:《搖滾青春練習曲》電影劇照)

《曾經,愛是唯一》的英文片名是Once,《曼哈頓戀習曲》是Begin Again,《搖滾青春戀習曲》則是Sing Street,「欣唱街」是一群自稱未來主義者的魯蛇組成的Band,似乎也串起了約翰卡尼這三部音樂愛情片,成為共通的母題。似乎,把這三部片的英文title彼此互換,也是說得過去。當然,《曾經,愛是唯一》是原型,《曼哈頓戀習曲》是不盡理想的複製,直到《搖滾青春戀習曲》,約翰卡尼才真正Begin Again,真正回到街頭。

「欣唱街」是一群自稱未來主義者的魯蛇組成的Band,似乎也串起了約翰卡尼這三部音樂愛情片,成為共通的母題。(圖:《搖滾青春練習曲》電影劇照)

《曼哈頓戀習曲》最令人惱怒的一點,除了綺拉的表演完全缺乏說服力,就是那個網羅素人與專業共同組成的街頭演唱快閃團隊,實在太像不入流的實境節目為了向觀眾交待而倉促成軍的虛假模型。這一次,約翰卡尼在《搖滾青春戀習曲》中有效地做出了改善,某種程度也是因為Band成員平均年齡大幅下修,背景時空往前退了三十年,然後約翰卡尼又那麼故意地將這個故事與1985年的《回到未來》(Back to the Future)做出連結,於是片中種種的突兀、不合邏輯、超乎常理,好像就有了值得原諒的理由。那是一種可貴的放肆與任性,平時只存在於自己的腦海,唯有電影能將它釋放出來,就像姜文拍《陽光燦爛的日子》,就像九把刀拍《那些年,我們一起追的女孩》,就像米歇爾龔德里(Michel Gondry)拍《青春冒險王》(Microbe et Gasoil),就像卡麥隆克羅(Cameron Crowe)拍《成名在望》(Almost Famous)。

約翰卡尼在《搖滾青春戀習曲》中找回了自己,那是染了金髮對抗校規的自己,也是化敵為友把校園惡霸納為樂團保鏢的自己,最重要的,那是不惜一切只為讓女神打開舞會大門的自己。(圖:搖滾青春練習曲電影海報)

管它是極度私密的年少時光還是特定世代的集體記憶,電影永遠是最神奇的時光機,導演管他三七二十一就是可以任性地打造出一個平行時空,復刻所有的美好,彌補一切失落與遺憾。

約翰卡尼在《搖滾青春戀習曲》中找回了自己,那是染了金髮對抗校規的自己,也是化敵為友把校園惡霸納為樂團保鏢的自己,最重要的,那是不惜一切只為讓女神打開舞會大門的自己。他在台上自信唱著,她在台下傾慕看著,身旁的喧嘩與人群彷彿不復存在,舞會結束之後,兩人手牽手在街上跑著,借用一句朱天文在1983年發表的短篇小說《風櫃來的人》末尾所寫:

他們一直跑進溶溶的鹵霧濕風裡,將跑過去的黑夜丟在身後,一直跑進看不見的前面的前面。

約翰卡尼最後讓男孩和女孩上了船,航向大海。大雨滂沱,前方凶險,勇氣依舊不滅,看不見的前面的前面或許不是倫敦,而是未來。

電影的尾聲,歌詞不斷重複著:「永遠不要折返,你現在不走就走不成了。」

《搖滾青春戀習曲》原來是約翰卡尼的言志之作,獻給1985年的未來,2016年的今日。好個浪漫的未來主義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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