晴時多雲

林濁水觀點》您大錯特錯了,馬總統!

九二共識是1992年就有的「共識」?還是蘇起在2000年所發明的「共識」?而國際社會對於「一中原則」又有什麼樣不同的立場?何者又為主流?連馬英九總統這樣的「九二共識」信徒都說得漏洞百出,堅持在WHA回函上搞雙胞、鬧笑話,趁機墊高北京對台灣施壓的籌碼,對於台灣參與世界組織而言,只能說,馬總統與他所認知的「九二共識」還真是豬一樣的隊友。

林濁水

馬總統不滿民進黨回覆WHA邀請函內容的意見,搞得在對WHA的回函上會鬧出雙包,這很笑話,不幸的,鬧笑話的理由是因為他意識形態的教條造成的對現實在一連串的誤解。

他說,1971年聯合國大會通過第2758號決議-也就是:把「蔣介石的代表從它在聯合國組織及其所屬一切機構中所非法占據的席位上驅逐出去」的決議文,國際社會和兩岸對「中國代表權」都採取「有你無我」的排他性承認。

這是事實,接著他說,「這對我國參與聯合國及其專門機構的機會,造成全面封殺的直接效果。」,這句話雖然完全符合當年兩蔣「漢賊不兩立」,寧為玉碎、不為瓦全的原則,但首先,就1990年代後台灣調整後的「務實外交」立場看,則太偏向站在北京政權立場講話了。因為當時國際外交界的主流仍然是「台灣地位未定論」,在這樣的主流下,國際封殺的是中華民國的空間,而不是台灣的空間,否則這些年來就不會有那麼多的國家支持台灣以正式,常設觀察員的身分參與WHA了。

馬英九認為因民進黨不接受九二共識,所以WHA邀請函才會出現2758決議的文字。(中央社)

其次,馬總統強調「九二共識、一中各表是為我方面對2758號決議最有理、也最有力的回應。」所以2009年以後台灣才能突破2758決議的框限,參與WHA。這看法更是匪夷所思,因為「排他性承認」這一個國際慣例到現在還沒有聽說那一個國家不接受,也沒聽說過一中各表在國際法學上受到什麼支持,甚至什麼值得重視的討論。

最後,他似乎認為因民進黨不接受九二共識,所以WHA邀請函才會出現2758決議的文字,也就說,「台灣既然不接受九二共識,國際社會只好退回2758決議的排他性一中原則,而把台灣的空間縮小一到2009以來最小的地步。」這理解更是荒唐,雖然基於和他一樣意識形態,產生同樣誤解的還不少。不幸的是,WHO秘書長陳馮富珍27日在記者追問邀請函內容是否與過去不同時,清楚地說台灣「過去7年來以中華台北名義,作為觀察員身分與會的背景是來自聯合國決議、世界衛生大會決議與一中原則,這樣的基礎並未改變。」她說的「聯合國決議、世界衛生大會決議」,就是2758決議和WHA25.1決議。

事實上,WHO在公文上出現不是只在這邀請函中,而是早就有了。陳馮富珍的說法根本一點也不在乎馬總統的面子。

WHO秘書長陳馮富珍清楚地說,台灣「過去7年來以中華台北名義,作為觀察員身分與會的背景是來自聯合國決議、世界衛生大會決議與一中原則,這樣的基礎並未改變。」(資料照,中央社)

國際上對「一中原則」主要有兩個立場:一是「在一中原則下把台灣的主權明確地納歸中國所有」;另一為「一中原則是採取台灣法律地位未定論」。第一個支持的並不多,但是國共卻有志一同。中共所謂兩岸關係屬於內戰的遺留和國民黨所謂一中各表都屬於這一個立場;後一個是目前世界各國普遍的立場,只不過在1970年代以前,各國「公開明示」,1970年之後轉成「不公開」的實質 立場;未定論也是過去民進黨及現在一派激進台獨人士的立場1;至於現在民進黨的立場基本上是台灣主權獨立,一中一台,但是在具體政策上謹慎拿捏。

不過,國共雖然都認為一個中國和台灣屬於中國都是「既存的事實」,但是國民黨一廂情願地認為北京已經默認一中各表,馬總統的說法甚至是等於「有了九二共識,中共便放棄了排他性承認立場的聯合國2758決議,默認了一中各表,所以台灣才能在2009年之後在WHA當臨時性的觀察員」;中共則嚴詞否認他放棄中國代表權的排他性承認立場,中共甚至在《反分裂國家法》中明白規定台海分立現狀仍然屬於「內戰的遺留」。換句話說,北京認為堅持這個一中原則的立場和排他性原則,中國便可以在一個國家只有一個合法政府的原則下,保有一旦條件出現時以武力結束內戰的權利。在這個前提之下,北京定義的九二共識根本和國民黨定義的迥然不同。

北京所定義的九二共識是「確認」而不是取代2758決議的排他性一個中國原則。

WHO的文件清楚地說明在北京操作之下,WHO在文件中提聯合國2758決議是一開始就做的,根本不是因為民進黨不承認九二共識觸怒了北京。(REUTERS)

1971年,2758決議文通過,決定「立即把蔣介石的代表從它在聯合國組織及其所屬一切機構中所非法佔據的席位上驅逐出去。」,第二年,WHA依據2758決議通過WHA25.1決議,WHA的中國代表權由中華人民共和國政權取代蔣介石政權。

2005年4月29日,胡連會時的中共中央總書記胡錦濤承諾在九二共識一個中國原則之下「協助」台灣參與WHA,接著北京動作很快,中華人民共和國和WHO秘書處在2005年5月14日就依據2758決議的一中原則秘密簽署備忘錄(MOU)。

2005年7月12日,WHO制定備忘錄施行細則,強調WHO和台灣人的關係必須完全尊重WHA25.1決議文。規定台灣醫療及公衛專家如果想要參加WHO舉辦的活動及會議,或WHO要派遣專家到台灣申請,必須轉送中國衛生部審核,不可以違反「台灣屬於中國」的精神。

這些規定,完全是在實踐中國片面詮釋的2758決議,把台灣當北京的地方政府,那裏有一丁點的「一中各表」精神?2010年WHO 更制定了《關於中國台灣省問題,如何依據2005世界衛生條例之處理程序》(Procedures Concerning an Arrangement to Facilitate Implementation of the International Health Regulations(2005)with Respect to the Taiwan Province of China)。

這些WHO的文件清楚地說明了在北京操作之下,WHO在文件中提聯合國2758決議是一開始就做的,根本不是因為民進黨不承認九二共識觸怒了北京,北京才「台灣既然不要九二共識,我就重新搬出被九二共識取代了的2758決議」,所以馬總統強調,「九二共識、一中各表是可以成為我方面對2758號決議最有理、也最有力的回應。」話簡直説得像在做夢一樣。

馬總統的說法認為「有了九二共識,中共便放棄了排他性承認立場的聯合國2758決議,默認了一中各表,所以台灣才能在2009年之後在WHA當臨時性的觀察員」,這與北京所定義的九二共識迥然不同。(資料照,記者劉信德攝)

九二共識,從何而來?

九二共識最早的說法是「1992兩會共識」,是中國海協會副會長唐樹備的提法,2000年蘇起進一步定調為「九二共識」,從此國共都採用九二共識的提法,蘇起還一再強調這說法是他的發明。只是「蘇起發明」這說法有一個根本的瑕疵,那就是:如果九二就有共識,為什麼要到2000年才由蘇起發明?因此,最近馬總統回到唐樹備的說法強調1992年就有了九二共識。但是他這樣說又跑出了另一個漏洞:既然1992年就有了那麼棒的九二共識,而九二共識又是一中各表,同時一中各表又擴大了台灣國際參與的空間,那麼1990年代台灣加入WHO一直沒有什麼進展?而2001在民進黨執政兩岸沒了九二共識時,台灣為什麼反而能成為WTO的會員-注意!是WTO的「正式會員」而不只是「觀察員」。

有一個解釋說,雖然有九二共識,但是因為李登輝總統後來提出了「兩國論」,破壞了九二共識,所以1990年代兩岸關係在第一次辜汪會後就迅速惡化,以致於雙方只簽了4項協議後就毫無進展,更不用説台灣參與WHO、WHA了。

這解釋完全不通,因為李總統提兩國論已經是1999年7月,1990年代剩下不到半年就結束了。

不只是這樣,假使九二共識真的創造了馬總統說的「兩岸互動中,已經具有若干彈性與包容的因素,使雙方有各自解讀空間。」北京已經容許各表,那麼1994李總統訪問美國,在康乃爾大學演講,重點正是擺在表述「中華民國的存在」,為什麼北京勃然大怒,更因此發射飛彈威嚇?這豈不是中國對國民黨一中各表夢想最無情的否定!

九二共識最早的說法是「1992兩會共識」,是中國海協會副會長唐樹備的提法。(中央社)

更應該注意的是,一中原則有兩個提法,一個是單純提一中原則,另一個是「一中原則和台灣是中國的一省兩句話並提」,很清楚的,並提比單提對台灣來說更加嚴峻。這次邀請函明白提到一中原則,固然是當面給未來的蔡總統難堪,但是,到底邀請函中的一中原則並沒有和台灣是中國的一省並提,然而,過去在馬總統時代WHO的公文是一中原則和台灣是中國一省並提,相較之下,這更不「包容」、更嚴峻百倍了!

在馬總統任期中,WHO公文是一中原則和台灣是中國一省並提,而針對蔡總統的公文又只提一中原則不提一省這又是什麼意思?這單純是因為馬總統好欺負嗎,恐怕也未必。

關鍵在於於當前國際社會站在他們台灣地位未定立場,固然不可能反對聯合國2758決議和WHA25.1決議,不會反對單純的一中原則;但是他們也不接受把台灣當成中國一省的定位。換句話說,1971年國際社會已經「全面封殺」「中華民國」政府對中國的代表權,而現在則仍然要繼續封殺馬總統的「各表權」,反對封殺台灣的參與權。

因此,WHO台灣是中國一省的說法,這幾年來美國持續公開反對。

更經典的例子是發生在2007年7月,當時聯合國秘書長潘基文公開說「依據聯合國2758號決議,台灣是中國的一部分」,結果美國、澳大利亞、加拿大及日本等國群起要求聯合國停止使用「台灣是中國的一部分」措辭。據美國代表處2007年8月16日發出的電文顯示,潘基文在8月13日回紐約後,向美國駐聯合國大使哈里札德說「他了解到他最近的公開言論太過火了」,潘基文並證實聯合國將不再使用台灣是中國的一部分措辭。」;此外,如加拿大也獲得聯合國不再使用這個措辭相同的承諾; 至於日本,則於8月15日會晤該機構助理秘書長約翰遜後得到證實在他的最新信函中已經放棄使用這個「無助益用詞」。 

聯合國秘書處或WHO本身的經驗顯然就是這一次在中國要求下,WHA只在邀請函中提2758決議和25.1決議的一中原則,而不提台灣是中國一省的關鍵背景。

因此,儘管馬總統和北京強烈反對台灣不屬於中國的論述,但這正好是這一個令他們咬牙切齒的論述,才使國際不致於把馬總統定位為中華人民共和國的一省的省長或特首。

總統府前晚搶先對邀請函表態,發言人陳以信表示「正面看待」,並強調這意味兩岸過去八年來基於「九二共識、 一中各表」善意互動的延續,等到民眾對WHA邀請函附加一中原則強烈不滿,外交部也只好說,邀請函提及聯合國大會第2758號決議文、WHA25.1決議及「一個中國原則」,「這是世衛組織單方面陳述立場」,外交部並和陸委會都批判世衛一中立場;而馬總統也被迫緊急召開國安會議討論因應,不料,在會議中馬總統竟提出了一連串荒腔走版的論述,並且還因此堅持在回函上鬧雙包。毫無疑問的,回函鬧雙包墊高了北京對台灣施壓的籌碼,真令人憤慨。套用馬總統自已的話,正是該這樣講:

「不知道馬總統怎麼會有這樣的想法,跟事實實在相距太遠,對我們影響太大,這話,將使我們遇到大困難。」

註:

1 另外還有更激烈的台獨人士認為台灣法律地位屬於中華人民共和國,必須透過台獨脫離;此外另有一種極端說法,認為兩個中國政策才會被國際社會甚至中國接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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