范世平／國立台灣師範大學中國大陸研究中心主任
就在1月15日的選前一天，台灣藝人周子瑜所屬的韓國JYP娛樂公司，發布了她的公開致歉影片。這部影片對於2016年台灣大選產生了直接而巨大的影響，值得深入探究。
選前一天，台灣藝人周子瑜所屬的韓國JYP娛樂公司，發布了她的公開致歉影片。（翻攝自youtube）
一、周子瑜事件的五個階段
2015年來自台灣的16歲女星周子瑜參加韓國的偶像團體TWICE後，在多個韓國綜藝節目表示自己來自台灣，並曾手持大韓民國國旗與中華民國國旗共同出鏡。
（一）黃安第一波發難
以「台獨剋星」自詡的台灣藝人黃安，11月底在「新浪微博」發帖，認為周子瑜涉嫌支持台獨。結果周子瑜的大陸粉絲出面解釋，國旗是製作單位放置的，因此之後黃安刪除了該微博。
（二）黃安第二次發難
事隔2個月，1月8日，黃安再次發帖，聲稱因不滿周子瑜被三立電視台褒揚為「台灣之光」，所以發起對TWICE到大陸演出的抵制，並表示只要周子瑜明確表示自己也是中國人，他就立刻刪除舉報的微博。
（三）網路引發熱烈議論
在黃安第二次發難後，大陸網站開始出現一些「周子瑜聲稱自己不是中國人」、「周子瑜是民進黨」等言論。話題在「新浪微博」、「天涯論壇」、「百度貼吧」等大陸網路社區迅速燃燒，引發許多網友關注。
（四）廠商開始出現抵制
大陸華為集團的「Y6手機」在韓國的廣告，原本是由周子瑜代言，1月11日華為宣布全面停止與周子瑜及其經紀公司的合作。13日，邀請TWICE上「安徽衛視」節目的明星經紀人揣寶，表示原本打算1月22日錄製的節目已經取消，並強調「不能在中國和台灣之間做選擇」。同日，黃安接受「東森新聞」專訪，要求周子瑜發表聲明「認同一個中國，是中國人或認同九二共識」。
13日晚，JYP娛樂在「新浪微博」發表中文聲明，否認周子瑜涉及台獨，表示她尚未成年，言論不足以構成政治觀點，並決定取消她「近期預計在中國進行的全部演藝活動」，直至事實得到澄清。但是事件無法平息，TWICE甚至是JYP旗下的所有藝人作品，都被大陸音樂網站暫時下架。
大陸華為集團的「Y6手機」在韓國的廣告，原本是由周子瑜代言，1月11日華為宣布全面停止與周子瑜及其經紀公司的合作。（翻攝自網路）
（五）周子瑜出面道歉
15日晚間周子瑜透過影片向大陸民眾表達歉意，承認自己是中國人並感到驕傲，同時承認中國只有一個，海峽兩岸是一體，並決定暫停在大陸的活動以好好自我反省。
二、破題一：黃安為何要「冷飯熱吵」與「爛梗硬推」？
誠如前述，11月底黃安在「新浪微博」發帖，認為周子瑜支持台獨，原因是拿國旗。結果周子瑜的粉絲解釋，國旗是製作單位放置的，因此之後黃安刪除了該微博。事實上，黃安也知道，這個指控相當牽強。
（一）黃安的說法與中共對台方針不符
基本上，黃安指責周子瑜的理由相當牽強，也違背中共當前的對台立場。中共雖然不承認中華民國在1949年後持續存在，但至少是歷史名詞。因此，大陸電視與電影中出現青天白日滿地紅的國旗早已不是禁忌，甚至近年大陸的「民國風」當道，拿此旗還有種「復古的時尚感」。因此，周子瑜拿國旗，不會是重大禁忌。
何況，拿青天白日滿地紅的國旗，頂多能指責是製造「兩個中國」，而不是台獨。真正的台獨，也不要這面國旗。
其實大陸近年，對於中華民國還有一點曖昧的容忍空間，因為中華民國至少還有China，還是中國，不是台獨，所以有大陸學者認為中共應正視中華民國在1949年後繼續在台灣存在的事實。
事實上，2014年中共國台辦主任張志軍與我國陸委會主委王郁琦首次「互稱官銜」，就表示大陸承認了「行政院大陸委員會」這個機構，也就是某種程度的不否認中華民國，否則陸委會是那個國家的單位？大陸官方媒體也常說「台灣的所謂『中華民國憲法』」，雖然加了「所謂」與「引號」，卻也不能否認這部憲法仍然存在與實施的事實。因此，黃安說拿中華民國國旗就是台獨，並不符合中共對台的基本立場。
黃安的指責周子瑜的理由相當牽強，也違背中共當前的對台立場。中共雖然不承認中華民國在1949年後持續存在，但至少是歷史名詞。（翻攝自youtube）
（二）黃安的說法違反統一戰線之思維
台灣現在的藍綠的共識是，我們的國名就是中華民國，青天白日滿地紅的旗子是我們的國旗。如果拿國旗是台獨，連馬英九與國民黨都是台獨，台灣人全是台獨。這不符合中共「統一戰線」的思維，統戰強調「聯合次要敵人，打擊主要敵人」。
（三）黃安為何要「爛梗硬推」
誠如前述，2015年11月黃安曾提出周子瑜舉國旗就是台獨，事後覺得理由不充分，因此鳴金收兵。但為何在2個月後重提此事？黃安重提的理由是周子瑜被三立電視台褒揚為「台灣之光」，此與台獨何干？吳寶春也是台灣之光啊？為何明知理由不充分，明明是一個理由牽強的「爛梗」，卻執意在選前的9天重新炒作，根本是「爛梗硬推」，目的為何？
三、破題二：大陸對黃安沒有密切關注嗎？
黃安雖為過氣藝人，但在大陸還有一定的知名度，加上他自詡為「台獨剋星」，不斷在網路上舉發台灣明星的台獨行徑，包括盧廣仲、林宥嘉、NONO等，不但屢屢引發大陸網民熱議，也造成台灣媒體的高度關注。因此，中共的中央宣傳部與網路監管部門，甚至是國台辦，不可能不注意黃安的一言一行。
四、破題三：習近平樂見周子瑜事件發生嗎？
習近平希望周子瑜事件發生嗎？當然不希望，因為從2013年11月的張懸事件看得出，台灣年輕人關注演藝人員的新聞超過政治新聞、國際新聞，台灣藝人被大陸打壓的新聞更會發酵快速，激發年輕人仇中、反中的心態。如果在選前發生周子瑜事件，只會讓蔡英文與民進黨的選票大增，這會凸顯習近平在對台工作上的挫敗。
基本上，習近平認為蔡英文一定當選，這場選舉就平平靜靜的舉行，無聲無息的結束。只希望蔡英文不要贏太多，民進黨在立法院不要過半。
五、破題四：中共為何放任周子瑜事件持續發酵？
誠如前述，習近平不樂見周子瑜事件的發酵，但為何中宣部、國台辦放任批評周子瑜的言論在網路持續發酵長達10天？黃安長期熱衷舉發台獨，是中宣部與國台辦關注的對象，但為何允許黃安在選前的敏感時刻發佈周子瑜支持台獨的訊息？為何與軍方關係密切的華為集團立即取消了周子瑜的廣告合約？
因此，當炒熱周子瑜事件，並不符合習近平的政治利益時，難道有人故意讓此事爆發，希望蔡英文與民進黨大勝，讓習近平難堪？以證明習近平對台工作的徹底失敗？
這些人是誰？國台辦或許忙於密切關注台灣選情，一時無暇顧及黃安與周子瑜的相關資訊。但是，中宣部為何置若罔聞？由於中共政治局常委劉雲山曾經長期擔任中宣部部長，與媒體、宣傳、網路等領域的關係密切，但他卻是江澤民的人馬。而習近平上台後不斷整肅江澤民人馬，是否這是劉雲山藉此進行報復？而華為集團與軍方的關係密切，習近平近來積極進推動軍隊改革，引發軍方高層的不滿，是否軍方也是藉此配合演出？是否他們趁著習近平的注意力尚無法在短時間內關注到周子瑜事件時，以迅雷不及掩耳的方式進行操作，並且在選舉前一晚要求JYP必須播出周子瑜道歉影片，否則在大陸無法生存，以達到政治目的呢？如此細膩而緊湊的鋪陳，真的都是一連串意外累積的結果嗎？
中共政治局常委劉雲山（左二）曾經長期擔任中宣部部長，與媒體、宣傳、網路等領域的關係密切，但他卻是江澤民的人馬。（圖擷取自韓聯社TV）
六、破題五：有必要在選前播放周子瑜的道歉影帶？
為何JYP一定在台灣大選前播出周子瑜道歉影片，JYP或許只在意自己在大陸的生意，壓根沒想到台灣的大選，但中宣部與國台辦不會不知道這部影片的嚴重性。這個影片在台灣大選後播放不行嗎？有何急迫性必須在台灣大選前一天播放？
七、結語：周子瑜事件的意義與之後影響
周子瑜的事件已經落幕，但其意義與後續影響，仍值得密切關注。
（一）凸顯習近平的權力仍未完全整合
或許，周子瑜事件只是一連串錯誤下的結果，黃安只是為了想在大陸獲得知名度，為了「刷存在感」，而隨意找了周子瑜；或許中宣部忽視了網路的力量；或許華為集團與安徽衛視只是為了怕出錯而揣摩上意的封殺周子瑜；或許JYP只是為了害怕失去大陸市場而推出了周子瑜道歉影帶。但是即便如此，也凸顯習近平的權力掌控並未完全，各單位間的橫向聯繫出現重大漏洞。
（二）周子瑜事件後黃安遭到中共刪文
周子瑜事件引發台灣選民的高度熱情，特別是年輕人，他們要投給蔡英文與民進黨以「懲罰」中共的打壓。結果，蔡英文拿了689萬票，大贏朱立倫的381萬票；立委的112席，民進黨獲得68席。
即便在選前，中共是想透過打擊周子瑜來發洩蔡英文可能當選的怒氣，結果卻反而讓蔡英文大勝與民進黨在立院過半。中共的爽快，「賞味期限」不到12小時，就必須面臨「加倍奉還」的台灣選票教訓。
或許，到了1月16日習近平才發現到周子瑜事件的嚴重性，但為時已晚。當16日開票完畢後，黃安的「新浪微博」被封鎖，不斷被刪文，「強國網民」的大量留言也被刪除。黃安原定16日晚上8點播出的鳳凰衛視「一虎一席談」節目，也改為重播舊節目。
這顯示，習近平對於黃安的行為並不認同。另一方面，也顯示在周子瑜事件發生後，習近平開始出手。而黃安的言論也開始趨於保守與低調，這與9天前在網路上囂張跋扈，簡直是判若兩人。然而之前，究竟是誰在黃安的身後撐腰呢？
（三）國台辦的反應讓人意外
1月16日中午，台灣各地方正在投票之際，國台辦忽然對外表示：「對台灣有些政治勢力利用兩岸民間交往中的個別事件，挑撥兩岸民眾感情，兩岸同胞要高度警惕。」但從發展軌跡來看，周子瑜事件好像是「大陸內部政治勢力利用兩岸民間交往中的個別事件，挑撥兩岸民眾感情」，大陸同胞才應該高度警惕才對。這顯示國台辦對此事件的掌控是狀況外，一方面希望降低周子瑜事件對於台灣選情的影響，以進行止血；另一方面，國台辦又想撇清責任，因為之前黃安的反獨言行，國台辦並未制止。現在的周子瑜事件，國台辦並不知幕後複雜的政治角力，結果說了一個讓人匪夷所思的看法。
蔡英文18日對媒體表示說，選前2天的周子瑜事件，並不是對岸要刻意操弄。或許，這真的不是習近平的本意，但是否另有弦外之音呢？
（四）中共開始撇清周子瑜事件
因為周子瑜事件造成蔡英文與民進黨大勝，使得網路上有大陸網民紛紛發文表示，周子瑜事件JYP娛樂刻意與民進黨勾結，為了有利於民進黨選情而刻意製作的錄影帶。其實，這只是為中共脫罪之詞，也顯示中共對於周子瑜事件的矛盾心態。
（五）周子瑜快速復出
周子瑜在被封殺後，大陸中央電視台的付費頻道「風雲音樂」於1月16日仍然播出周子瑜與TWICE的歌舞表演及MV。這似乎已經證明，中共對周子瑜的「封殺」逐漸解除。基本上，中共希望藉此改善兩岸關係，證明周子瑜案件，只是內部協調不力所致。
（六）黃安面臨進退失據的危機
黃安打擊周子瑜的言論，反而造成民進黨大勝。1月18日晚上黃安發表「致台灣同胞聲明」，表示沒說過「揮舞中華民國國旗即是台獨」的言論，結果卻被發現此與他檢舉「周子瑜是台獨」的po文內容不符，猶如自打臉。事實上，黃安一方面檢舉周子瑜揮舞中華民國國旗是台獨，另一方面在「致台灣同胞聲明」中又說「中華民國是我的國籍」，顯然他已經陷入自相矛盾。這代表，演藝人員要參與政治，特別是兩岸政治，並不容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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