晴時多雲

林濁水觀點》時代的呼喚(一 ):嬰兒潮與太陽花的愛與恨

太陽花世代在提出召開公民憲政會議訴求之後,對憲政主張卻又有幾度猶豫。如今社民黨和時代力量分別有了內閣制憲改和國會改革的主張。似乎就像嬰兒潮世代呼應了歷史對他們的主權在民、台灣意識建構的召喚一樣。現在,太陽花們也終於釐清他們和嬰兒潮們的關係,可以清楚肯定地回應歷史對他們替台灣建立可長可久的憲政制度的召喚。

林濁水

國會改造法案被協商怪獸呑噬,這次大選朝野唯一針鋒相對的議題宣告不了了之,就像憲改一樣,太陽花登高一呼,政界跟著高聲互嗆然後破局一模一樣。儘管如此,在這一番亂局中,時代力量年輕人的努力仍然令人刮目相看,他們突出的不只是因為他們鍥而不捨努力推動改革的精神;更在於他們訴求中展現出來的格局和視野。

雖然並非設置本意,但是朝野協商制度自從1999建立,經過15年的實際操作經驗,他是小黨縱橫捭闔最有力武器,這一點已經是眾皆知的。時代力量做為一個即將進入國會這個權力角力場的政黨,在最近一番國會改造爭議中卻獨樹一幟,堅持要剁掉這個從權力鬥爭角度來說對小黨最強有力的武器,反觀兩大黨並無意廢除。

朝野協商制度自從1999建立,經過15年的實際操作經驗,是小黨縱橫捭闔最有力武器。時代力量堅持要剁掉這個從權力鬥爭角度來說對小黨最強有力的武器,反觀兩大黨並無意廢除。(資料照,記者廖振輝攝)

其實不只時代力量,社民黨在憲政改造的立場也都比既有的大黨有格局。

例如國會真正的改造必須要修憲才可能徹底,但大黨所謂修憲不過是廢監察院一項,這主張似乎只是過去反孫文學說的意識形態慣性反應而已;然而社民黨所謂修憲是憲政體制全盤的改造,建立權責相符可以運作的中央政府體制,視野不同。

時代力量和社民黨這兩個以太陽花世代為主的小黨,對國會改革或憲改和以戰後嬰兒潮世代為主的大黨態度迥然不同,對台灣未來的政治發展釋放出了非常有價值的訊息。

二次戰後(1945-1965)出生的嬰兒潮世代(實際上1935年後出生的,也應包括在內,因為面臨了幾乎同樣的歷史處境,扮演了同樣的歷史角色)創造了人類歷史上富裕累積最迅速的一代,使得一生篤信共產主義的史學大師霍布斯邦不禁感嘆60年代西方資本主義世界進入了鼎盛的30年黃金時代一一沒有大戰爭,沒有動亂,大家生活在「父母親的年代……除富豪外,人人遙不可及」的「受祝福的美好國度」。

其實,嬰兒潮世代創造的「那裡」不只是令共産主義者霍布斯邦感嘆不已的豐盛富裕,在經濟上,他們並把世界推向機械化革命、電氣化革命後的第三波工業革命;在政治上同樣勛業彪炳。1970年代,他們一路開啟了繼美國大革命,緊接二次戰後兩波民主化運動的第三波民主化運動;又在1980年代末捲起了一次大戰、二次大戰後兩波民族獨立運動後的另一波民族獨立運動,1990代初,兩道第三波運動滙流,終結了冷戰,瓦解了蘇聯極權帝國,然後帶領人類進入新科技網路串聯起來的全球化新世紀。

二次戰後出生的嬰兒潮世代,創造了人類歷史上富裕累積最迅速的一代,使得一生篤信共產主義的史學大師霍布斯邦不禁感嘆60年代西方資本主義世界進入了鼎盛的30年黃金時代。(Barbara Freeman/Hulton Archive/Getty Images)

在台灣,嬰兒潮世代出生於白色恐怖時代,抗爭於戒嚴時期,1980年代末,他們展開了民主狂飈運動,他們的群眾運動逼得國會全面改選、逼出總統直選,讓李登輝總統完成了他「主權在民」的民主建制,使台灣成為民主轉型典範國家;在獨立運動和本土化運動上,他們使台灣人的國家認同從大中國意識轉向台灣人意識和台灣獨立。整整一個1990年代是他們發揚蹈厲的歲月。2000,他們終於實踐了政權輪替,自己當家做主了。回顧過去,在他們狂飈的同時,在另一個領域:經濟,也在他們這個世代的努力下,使台灣由傳統產業開始起飛再順利向高科技轉型,為網路世紀提供了最重要的硬體工具。過去是這樣令人興奮,於是站在2000新世紀的開端,心情愉快地向前瞻望:未來世界將更是一片美好。

不料2000年,迎頭而來的是網路泡沫爆破危機,接踵的是911恐怖攻擊事件,然後又是華爾街金融風暴,同時在嬰兒潮世代財富迅速累積之時,也出現了「of the 1%,by the 1%,for the 1%」的分配體制,引爆了99%VS.1%的社會對抗。不只如此,第三波民主在1990年代達到了高潮,現在繼之而起的是各地令人不安的極端民族主義,民主退潮,甚至連先進民主國家都面臨政治衰敗。

美國的佔領華爾街運動,引爆了99%VS.1%的社會對抗。(Photograph by Spencer Platt — Getty Images)

在這普遍動盪現象之下,台灣在經濟上面臨的除了發展困頓所得分配惡化之外,更有一個舉世少見的危機:那就是在嬰兒潮世代壟斷主導下,台灣的大企業家比先進的美國和後來的中國都年老了20歲,比較起來是兩個世代的人類。2000年後的台灣迷信過往成功,政策獨厚資本密集產業,把人才與資金誘引到腦袋正老化的企業家旗下,大大提高年輕人創業門檻

青年企業家的絕少出現,意味的正是產業升級的遲滯,以致今天備受中國紅潮威脅,危機重重。在政冶面,掌權之後,嬰兒潮世代之間持續15年的政治惡鬥,終於讓整個代議體制的信任全盤崩盤。

對世代的剝奪、分配的不義、政局的惡鬥、憲政僵局的強烈不滿和危機感,終於驅使白色力量轟轟烈烈崛起街頭,主導國家決策,並和兩黨保持距離,一直演變到竟然在受到多數民眾的支持下創造佔領國會的高潮,使台灣出現了只有大革命時才會有的現象。

假如1990 年代是嬰兒潮創造力的鼎盛時期,他們在時代召喚之下在價值上確立了台灣主體性、台灣意識、台獨認同的主流,在政治上確立了國會和政府由台灣人民自主決定的主權在民體制,成就顯赫,不必自謙;但是他們在建立權責相符的憲政體制上是失敗的。

假如1990 年代是嬰兒潮在時代召喚之下在價值上確立了台灣主體性、台灣意識、台獨認同的主流,在政治上確立了國會和政府由台灣人民自主決定的主權在民體制,但是他們在建立權責相符的憲政體制上是失敗的。圖為野百合學運。(台大校史館)

2000年之後,他們自已還因為憲政體制上的殘敗破碎而吃盡苦頭,雖然因此歷經了灰頭土臉的15 年痛苦折磨,但是他們的創造力、氣魄都已經在1990年代銷秏殆盡,到目前看不到改革的動力。進入2010年之後,他們進行同一世代內的權力轉移,領導權也由前10年的1945~1955的前半個世代開始轉移到年輕些的1955~1965的後半個世代手中。這時,接手的主流,看來同樣只想努力守住嬰兒潮在狂飈歲月打下來的基本盤,創新不是他們的興趣,至於邊緣的,如墨綠人士則繼續懷抱舊的執着,隨時等待有生之年有實踐的機會,也無意創新。

回顧一番,1990年代是嬰兒潮世代開天闢地的年代,而2000後則是他們抱殘守缺、困窘百出的時光,依循舊途徑,高踞權力頂峰互相角力,無力掙脫他們自已在1990年代和李登輝總統共同創造出來的破碎體制。

這時,由白色運動開始,接著2014年太陽花世代就在嬰兒潮世代製造的痛苦中,且在嬰兒潮世代茫然不知要怎樣反應之中突竄而起。

由白色運動開始,接著2014年太陽花世代就在嬰兒潮世代製造的痛苦中,且在嬰兒潮世代茫然不知要怎樣反應之中突竄而起。(資料照,記者陳冠備攝)

在經濟的生產分配方面,社會對嬰兒潮一代流行的誇張批評是「吃乾抹淨的一代」,現在太陽花強烈訴求世代正義;在政治方面,嬰兒潮一代主導之下,台灣長期陷入對立的僵局,現在太陽花呼籲召開公民憲政會議,進行「憲政體制、選舉制度、政黨體制配套」的全方位憲改,換句話說,他們認為嬰兒潮一代主導下七次修訂形成的體制應該揚棄,從頭再來一遍。等於全盤否定了嬰兒潮一代引以為傲的民主功業和經濟發展成就。

那麼,可以說太陽花世代是和嬰兒潮世代是斷裂而對立的兩個世代嗎?

問題沒有這麼簡單,太陽花運動中的犀利武器:網路,正是嬰兒潮世代發明製造並提供的;太陽花們引為自傲的「自然獨」,很難想像如果沒有嬰兒潮世代的「抗爭獨」當土壤,如何能萌芽成長;如果不是嬰兒潮們撞破了白色恐怖,太陽花如何有機會佔領國會?

於是,太陽花和嬰兒潮就處在既繼承又反叛的艱難處境中了

這也使得太陽花在提出堂堂皇皇的召開公民憲政會議訴求之後,對憲政主張卻又有幾度猶豫。直到如今社民黨和時代力量才分別有了內閣制憲改和國會改革的果斷主張。似乎就像嬰兒潮世代呼應了歷史對他們的主權在民、台灣意識建構的召喚一樣;現在,太陽花們也終於釐清他們和嬰兒潮們的關係,可以清楚肯定地回應歷史對他們替台灣建立可長可久的憲政制度的召喚。

如果真是這樣,一個屬於他們世代的功業就要轟轟烈烈地展開了嗎?歷史的答案尚未揭曉,但無論如何,訊息似乎已經被釋放出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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