晴時多雲

芭樂人類學》一本書的行動:Frederik的食物實踐

食物,不單單是食物本身。它更體現了需求者、生產者以及食物生產環境彼此互動的所有社會關係。

林益仁

在許多傳統的社會中,食物備置的知識與週遭的人、事、時、地、物之間的牽連,往往有如生態系統中所強調的物物相關(Everything is connected to everything else.)的道理一般,有著令人著迷的完整性。我的荷蘭好友Frederik Van Oudenhoven 在他的新書「用我們自己的手:歡慶塔吉克與阿富汗帕米爾高原地區的食物與生命」(With Our Own Hands: A Celebration of Food and Life in the Pamir Mountains of Afghanistan and Tajikstan)試圖用「食物地景」(Foodscape)的概念來描述這種具有生態性對食物理解的方式。這本書擺脫了止饑裹腹以及個人式浪漫美食想像的侷限,直接進入食物的生態、文化與社會的多層脈絡,更有意思的是他指出了現代工業文明如何透過市場經濟的邏輯,劇烈破壞人們對於食物的多層次理解以及背後的物質與精神實踐,而將食物的生產與消費鎖進了簡化且剝削式的金錢遊戲之中。

11月29日,Frederik與我以及一群師生在阿里山的來吉部落,我們為了明年的國際原住民生態農夫結盟的事情希望尋求部落的合作。這是基督教聖誕節期的待降節第一主日,我們一起參與了來吉基督長老教會的禮拜,Frederik受邀在禮拜中做一個短講,介紹他這本書以及生態農夫結盟的行動。Frederik這本書的章節是以不同作物如何變成食物的過程,特別是食譜的收集作為主要的發展軸線,當他秀出從穀物、水果到肉類等不同的食物製備過程的照片時,因為我擔任翻譯,所以可以看到族人是非常聚精會神,完全能夠融入他所描述的情境,且彷彿在這些照片中可以看到自己的生活一般。

這是一種食物的製備所能招喚的魔力。其實,Frederik在塔吉克以及阿富汗都同樣感受到即便是一般的農民,也能對食物的製備侃侃而談,因為這就是他們生活的一部分,是生命的基礎。Frederik說,在訪談過程中本來自覺沒有知識的農民,在研究者前羞赧的態度,當轉變到食物備置的主題上,特別是動手操作時,他們表現得完全像專家學者一般,所談論的食物可以輕易地連結到生活的地景、工作的技術、食物製備與儲存的工藝、以及食物所連結的節慶與宗教儀式,簡直就是一套完整的民族誌。我看到族人仔細地端詳著帕米爾高原的住民他們的各項食物以及生活的習俗,甚至發問其中的果實品種等等,才真正體會Frederik作為一個農業研究者的用心,這是他的行動,在帕米爾高原,在荷蘭,也在台灣。透過食物備置的分享,連結著地球上不同族群與文化的生活,在傳統的生活中這些族群都分別在地球的不同角落生活,沒有機會互相交流,但科技與社會的發展讓我們有機會看到彼此的生活,同時也看到可以共同面對危機的可能性。

會後,教會師母告訴我,她其實很感動可以聽到這些故事。她自己是族語教師,過去也曾苦思如何編撰族語教材,食物的例子給了她很大的啟發,其實語言發展的重點不能被封鎖在只是單純的考試認證的事項上,語言必須被放回到實際的生活脈絡中,而食物的備置是一個切入點。Avi是部落的生態導覽工作者,他也深有所感地告訴我,其實原住民獲取食物的過程,就是一整套生態知識的實踐過程,原住民的生態農夫不是現代社會所想像的只在田裡工作,他們工作的場域是在森林、在河川、在海洋、也在田裡,現代社會對於農業的想像與操作大大地限制了原住民的生活以及他們可以提出的生產貢獻。

事實上,Frederik分別用當地的語言細心地記錄下食物備置的每一個過程以及名稱,並且拍下這些食物備置過程中的畫面。這本書同時用三種語言(阿富汗、塔吉克以及英文)來呈現其內容。不僅如此,他在今年此書出版之後,便與此書的共同作者Jamila Haider帶著熱騰騰的書飛到帕米爾高原地區,將一千多本的書回送給了當地參與貢獻食譜以及提供在地食物知識的居民,因為他們是這本書的知識主要來源,他們其實也是這本書成書的共同行動者。其實,這本書對於現代社會的發展、這個地方的殖民歷史以及國際援外組織狹隘的經濟眼光,也有相當的批判。最後一章,「是誰的手?」(With Whose hands?),就是在凸顯現代化力量所帶來的負面衝擊。這本書的序是由英國王儲查爾斯王子所寫,在序中他坦言有許多在地農民的知識是他應該學習的。

相當程度上,查爾斯王子是對過去英國殖民歷史的某種反省。當然,這些地方現今還是遭遇著不同現代化發展勢力的影響與撕裂,但是國際的救援組織不見得在當地做了好事。Frederik指出這些組織帶著主流的經濟發展概念,正是破壞當地食物生態系統的元兇,因為他們不懂得尊重在地的生活網絡,一副就是高高在上的教導模樣,他們喜歡證明當地居民什麼都不懂,只有他們的專家最懂,所以可以藉此上下其手進行操控。Frederik說這本書的部分貢獻是,假如還有這些國際組織的農業專家意圖教導他們什麼外來的知識與技術時,他們可以先拿出這本書,說:「你們先回去讀讀我們的知識,然後我們再來談談!」這是Frederik作為一個生態農業研究者的行動,他的行動讓我覺得感佩,也連結到我的工作與行動。

大約是在2013年五月間,透過國際民族生物學會秘書Natasha Duarte的介紹,我與Frederik認識並且商談一個國際草根農夫的串聯行動。主要是他正在負責一個高山部落面對全球氣候變遷議題的結盟工作,希望邀請台灣的原住民部落加入。於是我們共同籌辦了「雲端的生態對話」國際部落草根行動,促成了秘魯的馬鈴薯公園部落與台灣的泰雅族尖石後山部落在氣候變遷議題上的對話。

由於這個對話的成功,也促成了去年(2014)這個國際高山部落聯盟邀請我們台灣的原住民代表與學者,到不丹參加了同樣的草根生態農夫結盟的行動,並且共同撰寫了一份不丹宣言

這份宣言在當年的國際民族生物學會的開幕式中由聯盟代表向在座不丹國王的妹妹以及四百多位國際學者宣讀,接著由英國著名的環境智庫IIED(International Institute of Environment and Development)帶到生物多樣性公約的會議上,表達草根的生態農夫對於國際生態議題的參與決心。這整個過程以及行動的方法論Walking Workshop(走動式工作坊)也由原民台的記者剪輯成一個專輯,成為可以分享的生態行動軌跡。

在這些系列的集體行動中,我們這些參與的夥伴都知道知識確實是力量,但衡諸現代社會的知識生產特性,在主流資本主義的市場經濟邏輯下,這些知識的生產過程通常是由有勢力者強行寡占,而許多在地知識不是淪為豪奪下的犧牲品,就是被擠壓到邊緣沒人注意的角落。但這些在地知識其實正是當地社群維持健康與生計的重要維生系統運作的基本依靠。我們願意呼應國際社會在這些部分的反省,而付出我們的全球在地行動。這樣的行動是定根於本土,但連結到全球的生態與文化行動實踐。

尖石後山的原住民兄弟姐妹們義賣蔬菜為生態農夫會議募款。(作者攝)

在去年,我們的團隊在不丹取得了在台灣舉辦原住民生態農夫結盟的主辦機會,將要在明年的三月邀請台灣的生態農夫一起結盟,共同面對氣候變遷下所牽引出來可能對於友善土地以及在地社群造成的負面衝擊,在這個全球在地結盟的網絡中,Frederik是我們的重要夥伴,也透過他在帕米爾高原所做的工作立下關鍵性的示範。從今年年初,我們就透過了生態農夫提供有機蔬菜、安排演講系列以及詩歌獻唱等方式進行小額的募款,我們的目的是為了籌措這些國外生態農夫來台互相分享與結盟的機票與吃住費用。從Frederik的書,我不僅看到他的知識深度,也看到知識行動的可能性,這種辯證的關係對於當前學界在知識的追求與行動的實踐上確實很具啟發性。


本文授權轉載自芭樂人類學:林益仁 一本書的行動:Frederik的食物實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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