晴時多雲

政治的日常》讓陳澄波緊張的事

失去對自己歷史的詮釋權,必然在時空中漂浮而不知所措。歷史都有脈絡可循,人如果不知道自己來時的方向,又何以能知道自己未來的去向?

李拓梓

幾日前,陳澄波作品失竊,記者一句失言「陳澄波本人也很緊張」,一時成為知識圈的笑柄。但笑中總是帶淚,真正令人緊張的事情,恐怕不是無可考的本人緊張與否,而是大多數的台灣人並不認識這位前輩藝術家。

台灣人很愛去上野,「阿美橫町」上應有盡有,熱鬧非凡,不過很少人知道,就在附近的東京藝術大學,它的前身東京美術學校,培養過無數偉大的藝術家,其中也有多位台灣人。目前在台灣本土藝術的高價收藏市場上叫得出名字的藝術家,陳澄波、黃土水、李梅樹、廖繼春、郭柏川,都是這所名校出身。

位於東京上野的東京藝術大學,前身是東京美術學校,培養過無數偉大的藝術家,其中也有多位台灣人,包括陳澄波、黃土水、李梅樹、廖繼春、郭柏川,都是這所名校出身。(圖:http://jp.worldmapz.com/)

我因為家學之故,運氣不錯,從小就聽過這些藝術家的大名。但坦白講,除了在家,或者偶有藝術圈好友閒聊會提到這些名字,回想起來,似乎從未在任何其他場合,聽過有人記憶起這些本土藝術家。

這些台灣本土藝術家中,陳澄波無疑是其中的佼佼者,但因為政治問題,整整有三十多年,沒有人再提起這位偉大的藝術家。台灣史教授周婉窈曾經這樣描述這場悲劇,她說自己幼年時到嘉義公園寫生,從空白畫起,卻從來不知道有一位前輩畫家,曾經以嘉義公園、嘉義街外的風景描繪,成為連殖民者都讚嘆的偉大藝術家。她認為,這種不正常的遺忘,正是台灣歷史的悲哀。

陳澄波1927年作品「夏日街景」。﹝圖:維基百科﹞

在剛開始寫這個專欄的時候,我也有這樣的困擾。我自認對歷史熟稔,但當想要下筆描繪政治地景時,卻往往苦於資料不足。對於四五百年前的外國歷史可以如數家珍,對於近百年的本國歷史卻下筆頹盾,這種知識的不足,也經常讓我擬稿時頗為困擾。

無疑,對歷史強迫性的遺忘,是統治者想要的結果。而對抗,往往只是少數人奮戰的意志。

大多數的人認為,只要吃飽穿暖,考試有本,教科書最好不要經常「政治化」的改來改去,因此對陳澄波無印象,也可以是理所當然、理直氣壯的事情。但比起遺忘,更令人無法接受的,其實是胡亂詮釋。幾年前,獲得文化部補助的陳澄波紀念音樂劇「我是油彩的化身」,就讓人看了渾身不舒服。坦白說,我認為陳澄波今日之所以被記憶,不幸非因他在藝術上的出類拔萃,而是因為他的死於非命,但戲劇的詮釋者顯然不是這樣想。

1946年,陳澄波創作了「慶祝日」這幅作品,描繪人民對台灣脫離殖民,回歸中華民國統治的歡欣氣氛。但是第二年起,悲劇即發生,陳澄波自己也將橫遭不測。今日人們對陳澄波的印象,那張留著彈孔的遺體照,想必比「慶祝日」更為令人印象深刻。

陳澄波1946年作品「慶祝日」描繪人民對台灣脫離殖民,回歸中華民國統治的歡欣氣氛。(圖:cabcy.ehosting.com.tw)

陳澄波的死當然有偶然的因素,他是仕紳、熱心公益、會講中文,因此被推派為談判代表。但當他懷著公益的想像,進到當時軍隊駐紮的水上機場時,很快被逮捕,數日之後槍決示眾於嘉義車站。

殺陳澄波的人,是他一心崇尚的中華民國軍隊,當時也不只是他,有成千上百的台灣精英遭遇到他同樣的命運。前輩政治家彭明敏在回憶錄《自由的滋味》中曾經回憶,他的父親彭清靠,當時是高雄市參議會議長,在高雄要塞司令部也遇到一模一樣的事情,只是他運氣比較好,逃過一死,但從此以後再也不參與政治。

對台灣精英而言,二二八無疑是一場組織性的殺戮,但在當今官方一貫無趣的論述裡,對陳澄波以及眾多精英的死,卻顯得粉飾太平,輕輕帶過。

版畫家黃榮燦於1947年4月製作的木刻版畫《恐怖的檢查》(圖:網路)

陳澄波被國民黨槍殺是事實,但正如同台灣荒謬的轉型正義般,有受害者,卻無加害者。至今仍信仰加害者,每年忌日定去參拜瞻仰獨裁者的政府官員,出錢贊助這齣意圖使人遺忘過去的劇碼,還在台下行禮如儀的拍手,然後忝不知恥的告訴大家要遺忘過去,面對未來,令人看了非常噁心。那一天,我渾身不舒服的走出了國家劇院。後來所有官方支持的陳澄波展覽,我都不想再踏進去會場一步。光是聽見那些粉飾太平的解釋,避重就輕的演說,我都有想吐的感覺。

失去對自己歷史的詮釋權,必然在時空中漂浮而不知所措。歷史都有脈絡可循,人如果不知道自己來時的方向,又何以能知道自己未來的去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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