晴時多雲

芭樂人類學》熟悉的陌生人:漫談雲林六房媽長期研究

對北部人而言,「六房媽」是相當陌生的名詞,根據維基百科的解釋:六房天上聖母為雲林縣斗六市、斗南鎮、虎尾鎮、土庫鎮、大埤鄉一帶協議輪值奉祀的天上聖母習俗信仰,地方人士通稱「六房媽」。由於是共同輪流奉祀,因此並沒有固定的廟宇,雖然居無定所,但香火鼎盛,信徒年年增加,且每年的過爐繞境慶典為雲林縣內最重要的宗教盛事之一,也是全台灣最大媽祖會組織過爐。

徐雨村

長期研究是人類學家的美夢之一,沒想到自己也開始遇到這樣的議題。最近如火如荼忙著雲林縣政府的「雲林六房媽過爐」調查研究案,回首來時路,自從我參與六房媽過爐至今,已匆匆過了24年。

話說1991年,我在人類學洞洞館裡當個快樂的大二學生,瘋狂地到文學院圖書館借閱貼有「特種資料、限制閱覽」的簡體字書籍,窩在1955年以美援興建,卻有日式澡堂的男十一舍。當一位人類學學生,就算能讀萬卷書,也得行萬里路。那年的四月有幸隨著中研院民族所張珣老師參與了大甲鎮瀾宮往新港遶境進香,有史以來請假長達八天。想當年,大甲遶境進香的政治味沒像今天這麼濃,至少當年的總統阿輝伯沒有捧著大甲媽上轎。

1991年土庫股紅壇照片(洞洞館暗房沖印作品)

初遇六房媽

言歸正傳,就在1991年4月18日大甲遶境進香的路程上,我在土庫巧遇六房媽,展開一連串有趣的經歷。我在那年的5月27日首次參與六房媽的過爐儀式,兩週後寫了一篇「雲林縣五鄉鎮辛未年六房天上聖母參與記」,約有兩萬字,照片28張。當年酷愛攝影,用了許多黑白底片去拍攝,曾在洞洞館的暗房沖洗其中幾張。

在這篇文章,我描述跟六房媽的結緣過程:

...途中經過土庫圓環,往新港的路上約五百公尺處,見到了設置在當地的六房天上聖母紅壇,座落在一幢全新的透天厝內,當時頭旗向其行禮,並未停留,該尊媽祖亦未請出大轎來接大甲媽,當時行色匆匆,繼續隨頭旗前行。

等過了兩天,行列從新港回程時,回到了該地,就順便進門向一位中年男子(後來才知他便是今年土庫股的爐主),他雖然忙著做迎接大甲媽的事,仍然很從容地回答了我的問題;他說這尊媽祖是爐主輪流奉祀的,並未建廟,這是由大陸林家六兄弟帶來,比北港媽歷史更為悠久;信徒逐漸擴展,目前已有土庫、大埤、斗南、斗六、虎尾五鄉鎮參與,每年於四月十一日至十五日擇一天過爐,今年則為四月十五(農曆)。

回到台北之後,一方面整理這次田野工作的資料,一面也在找學士論文的體裁(材),覺得六房天上聖母這個組織很值得深入探討,便在五月十三日寫了一封信過去,地址寫土庫鎮土庫圓環往新港路上,六房天上聖母管理委員會收,說明了我對六房媽的研究興趣,並希望能夠取得跟他們聯絡的方法。三天後,回信來了,是以「六房天上聖母祭祠管理委員會」的信封寄來,由今年土庫股爐主郭建太先生回信,…

後來郭先生說,這封信是委員會的召集人張丕麟先生,也就是他的姐夫親筆寫的。我於是按照信上所寫的聯絡電話,跟郭先生連繫數次,敲定在5月27日抵達土庫,次日28日參與從土庫股過爐,前往下一個輪值股五間厝股(位在斗南鎮明昌里及大埤鄉三結村境內)。

1991年作者手繪的過爐路線圖

從遊記到民族誌

「參與記」的撰寫,在尚未歷經田野實習課程訓練的情況下,實則雜揉著民族誌材料、遊記、雜感。徒有熱情不足以成事,得要有更精確的民族誌研究方法。

1992年5月,六房媽再次過爐前往斗六市的大北勢庄(大北勢股),由爐主石清爐先生奉祀,這次就看得更清楚了。那年暑假,我決定以「六房媽祭祀組織」為題撰寫學士論文,由於先前選修謝世忠老師的「東亞華人宗教」課程,徵得謝老師同意指導。跟1992年的爐主石清爐先生連繫,借住在他家兩星期進行訪問。

我還記得出發前跟謝老師的會面,他表示每一場訪問都需撰寫逐字稿,因此我在田野期間花很多時間聽錄音帶寫記錄。這對於初入田野的學生極有幫助,迅速建立關鍵詞,再繼續約訪時,很快就能掌握當地人慣用的思維模式及概念範疇。透過這一連串密集的田野訪談及觀察,逐漸把六房媽的相關知識架構建立起來。我也參與謝老師集合學士、碩士論文指導學生一起討論的咖啡討論會,受益匪淺。學士論文於1994年完成修改後,送交當時的受訪者,收集意見並修改為期刊論文。

熟悉的陌生人

1992年的過爐結束,石清爐的胞弟石琪祥告訴我,日後我如果要參加過爐,可以找他幫忙。此後我就真的每年(偶而隔個一年、兩年)前往參加,在過爐日前一天背著簡單的行囊,到他家借住一兩晚。這樣算來,五個輪值股(前面提了土庫股、五間厝股、大北勢股,再加上過溪股[虎尾鎮]、斗南股)至少走透透三次。

六房媽紅壇照片(黏貼在稿紙上)

石琪祥、沈素貞夫婦也是從1990年前後開始積極參與六房媽過爐。他們原先參加石清爐爐主的挑花隊伍,接下來就決定繼續挑花,籌組了大北勢的挑花挑燈隊伍,從24年前的10多人,逐漸擴大到今年的300人。志願參與的車輛約有十部,接送信眾往返紅壇,並在長達40至70公里(依據輪值股大小而異)的徒步過程中,讓各組挑花挑燈人員輪班休息。每年過爐都在凌晨五點左右出發,載送參加挑花挑燈的信眾前往舊紅壇,以期趕上凌晨六點到七點之間的鳴炮啟程。我每次參加過爐,就搭著他們的車輛前往舊紅壇。

我隨即進入舊紅壇拍攝新舊爐主移交儀式、點交聖物,等到鳴炮啟程過後,接著就會快步趕上挑花挑燈隊伍。跟他們打個招呼之後,我就繼續快步前進,盡快進入輪值股境內拍攝陣頭參拜廟宇的儀式,以及六房媽大轎抵達時的儀式。大約晚上十點多,挑花挑燈隊伍比正駕轎隊伍提早約半小時抵達目的地:新任爐主所設置的臨時紅壇。我在那時跟他們會合,等候大轎抵達臨時紅壇、神像安座之後,再跟他們一道回到大北勢。

鳴炮啟程時,過爐各隊伍相對位置圖(省略若干細節)

就這樣,在這20多年間,我總是盡可能參加過爐,無論是在服役、在台東史前博物館工作,或在加拿大讀書。有一回在台東大學兼課到晚上九點下課,一路開車到斗六,已是凌晨一點半,睡個三小時就出發。另一回我從加拿大飛回台灣,第三天就參加過爐,很神奇地完全零時差,不至於一邊走一邊睡。

幾乎一年見一次面的朋友加和,就給了我一個稱號:「熟悉的陌生人」,在過爐當天「神龍見首不見尾」。我報以一絲的苦笑,為了搞清楚這個龐大儀式的內涵,只好穿來穿去了。

1991年的挑花(花擔)

老題目、新議題

即使我在1996、1997年已把當時學士論文的內容刊登為期刊論文,總覺得對於六房媽過爐的認識依然不足,希望有更進一步的研究。這個小小的心願,卻因著多年遠在台東工作與負笈海外,心有餘而力不足。

2013年我到高師大任教,就開始希望以地利之便,繼續發展六房媽的研究內容。該年1月雲林縣政府將六房天上聖母過爐指定為無形文化資產,由文化部文化資產局提請102年度審查指定民俗及有關文物,5月25日過爐當天舉辦「雲林六房媽過爐指定為國定重要民俗及有關文化訪查簡報」。9月6日於文化部第四屆民俗及有關文物審議委員會第一次會議審議,我受雲林縣政府文化處之邀列席說明。

今年雲林縣政府文化處獲得文化部補助款,進行雲林縣民俗及有關文物「六房媽過爐」調查研究案,我代表高師大前往投標。得標之後依約進行過爐儀式研究、耆老訪談、庄頭陣頭調查、文物普查、講座會、教育計畫等項目。儘管工作項目繁瑣,但畢竟這是完成多年心願,詳細收集六房媽相關資料的好機會。這20多年來的傳統延續及變遷,再加上近年新增的無形文化資產及志願服務等議題,值得好好回溯梳爬一番。

長期研究

長期研究是人類學家的夢想之一,最重要的是在田野資料方面紮下深厚的基礎,可以從長時間角度來觀察一個地區或文化習慣的演變。在六房媽的例子,長期研究不僅是個別研究者的長期參與,更包含著各個學科對這項議題的共同關注,這些年來已有文化資產、民族學、台灣文化相關研究領域的研究生,以六房媽為題完成碩士論文。但除了後人引用前人研究成果之外,彼此的討論發想則有待努力。回頭想想自己在這個研究過程的角色,以往所寫的論文廣為當地人及學界所閱讀,也有各種不同的看法或批評,有必要跟這些觀點進行對話,並尋求更具穿透力的民族誌與理論觀點。

本文經授權轉載自芭樂人類學:徐雨村 熟悉的陌生人:漫談雲林六房媽長期研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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