晴時多雲

地理眼》當地理研究生遇上G Star的Asia Pop(下)

我們所認識的性其實存在多種可能,不只是異性戀,還有同性戀、雙性戀、無性戀等,而對於這些XX戀的認識則必須在一地社會文化脈絡中加以理解,兩者差異的關鍵在於各自對身體具有的生理性徵的不同理解。酷兒地理學所說的「酷兒」,不只是指涉對性少數如LGBT的關懷,更是一種對任何被視為具有本質的性提出質疑的思考視角。

賴彥甫(台灣大學地理環境資源所碩士生)

續上篇

我的分析視角:酷兒地理學

夜店客們跳Asia Pop究竟與地理何干?

事實上,大有關係。我們之所以沒辦法把地理學和性/別文化連想在一起,主要原因在於台灣地理學界對於性別(gender)與性/別(sexualities)議題相對不重視,以及台灣社會一般所理解的地理學著眼於對地方的認識。

如果我們從地理學發展的歷史中來看,其實這個學科對性/別研究的關注至少可以說是從90年代就開始了。在80年代初期,地理學受到女性主義思潮的發展,開始有一群地理學者探討性別議題,力圖揭露空間中隱藏的性別不平等關係。到了90年代,有些學者甚至對地理學以男性為中心的知識生產狀況提出深刻的批評,例如Gillian Rose在1993年發表的《女性主義與地理學:地理學知識的侷限》(Feminism and geography: the limits of geographical knowledge)。於此同時,地理學受到剛開始發展的《酷兒理論》的影響,例如Judith Butler(1990)在其《性別麻煩:女性主義與身份的顛覆》(Gender trouble: feminism and the subversion of identity)一書中提出的性別操演理論,地理學也逐步發展出以性/別為分析觀點的次領域「酷兒地理學」(queer geography),旨在檢視空間如何形塑異性戀、同性戀與雙性戀等不同性/別身份之間的權力關係等。

地理學受到女性主義思潮的發展,開始有一群地理學者探討性別議題,力圖揭露空間中隱藏的性別不平等關係。到了90年代,有些學者甚至對地理學以男性為中心的知識生產狀況提出深刻的批評,如Gillian Rose在1993年發表的《女性主義與地理學:地理學知識的侷限》(圖)

剛剛說的性別和性/別是兩個相當不同的分析概念。基本上,前者認為人的性別是根據既有身體的生理性而建構出來的社會產物,後者則指出,若按前者的邏輯來看,那麼人的性別只會有(異性戀的)兩性,但如此一來便無法看見更多性別樣態,因此其認為連人的生理性本身也是被建構出來的,也就是說其認為性別其實是更廣泛的性的建構的一部份。如此一來,我們對性別認同的認識便不會只有異性戀的兩性而已,這一點從英文來看會比較清楚,生理性可寫作sex,而這邊說的性的建構指的是sexualities。由於它的字根ality有「性質」的意思,再加上其複數形式,充分地說明了性本身具有多樣的性質。

換句話說,我們所認識的性其實存在多種可能,不只是異性戀,還有同性戀、雙性戀、無性戀等,而對於這些XX戀的認識則必須在一地社會文化脈絡中加以理解,兩者差異的關鍵在於各自對身體具有的生理性徵的不同理解。在相當程度上,前者認為身體的性徵是與生俱來的本質物,但後者則認為身體的性徵本身是社會性的,是透過體現的社會實踐(embodied social practice)所構成的建構物。從這個差異中,我們也可以理解,酷兒地理學所說的「酷兒」,不只是指涉對性少數如LGBT的關懷,更是一種對任何被視為具有本質的性提出質疑的思考視角。

酷兒地理學對性/別研究的貢獻在於,其指出地理在形塑性/別的權力關係上佔有重要地位。Johnston和Longhurst於2010年在《空間、地方與性:性/別的地理學》(Space, place, and sex: geographies of sexualities)一書引文中指出:「地方與性/別是相互建構的。性/別對於人們的生活以及與空間互動的方式有很深刻的影響。而空間與地方也會影響人們的性/別 (p. 3) 。」舉凡從旅館、公園、健身房、百貨公司、紅燈區、夜店、酒吧、海灘乃至於我們的日常居家等,這些地方都涉及了性的建構。例如,有些住宅區相當排斥娼妓文化,便透過行動將娼妓驅逐至到居家空間之外。

Johnston和Longhurst在《空間、地方與性:性/別的地理學》(圖)一書引文中指出地方與性/別是相互建構的。性/別對於人們的生活以及與空間互動的方式有很深刻的影響。而空間與地方也會影響人們的性/別。(Amazon)

在這個驅逐的過程中,空間便成為形塑一種好的異性戀性和壞的異性戀性的重要手段。不僅如此,這個過程也說明了一般在性少數研究中被預設為單一且具壓迫性的異性戀性其實也存在著異質性(Hubbard, 2008: 646)。

那麼,我們又要如何從酷兒地理學的觀點來理解G Star的Asia Pop及該性化的空間對參與其中的夜店客們的性/別身份所造成的影響?

由於Asia Pop被認知為C妹的音樂文化,因此G Star這間夜店便被視為一間「妹妹店」。這樣的認知使得某些常常出入G Star的夜店客,在台北地區中以同志消費空間為基礎所劃分的社群中,被歸類為G Star幫。在我的田野調查中,有些夜店客提及G Star幫和東區幫的分類。所謂的G Star幫,指的是常常出沒在G Star以及西門紅樓的男同志,而東區幫則是指常到Abrazo以及Park等酒吧消費的男同志。這種分類的依據其實是出入空間的格調與客群類型的差異。對他們來說,東區幫比G Star幫還要高級、有格調。在他們平常的玩笑話中,如果有人被歸類為G Star幫的,便意謂著其在同志身份的類型上是屬於比較低劣的款式。有趣的是,就實際的地理位置而言,G Star其實位於東區,但因為受到其音樂文化及連帶的C妹性/別符碼的影響所致,該店便被劃分在地理的東區之外,並同時具有對出入其中的夜店客們賦予不同價值位階的作用,進而成為這些夜店客們性/別身份的一部分。從這個地方與性/別身份相互建構的觀點來看,我們也可以看到這個空間文化生產出具異質性且有不同價值位階意義的同性戀性。

G Star幫指的是常常出沒在G Star以及西門紅樓的男同志,東區幫則是指常到Abrazo以及Park(圖)等酒吧消費的男同志。這種分類的依據其實是出入空間的格調與客群類型的差異。
(http://www.gayasiatraveler.com/)

關於「低劣款式」的特徵值得多做描述和說明,但行文至此我也已經清楚交代我試圖說明的地理與性/別身份相互建構的觀點。值得在此特別說明的是,從這篇文章一開始到現在,我花了比較多的篇幅敘述C妹在性階序上的貶抑處境,但實際上在Asia Pop這個音樂文化中所呈現出來的認同狀態,遠比上述所說的複雜得多。例如,過去台灣男同志有一段被認為是娘娘腔的文化歷史,娘娘腔早已在歷史的過程中成為男同志身份認同的一部份,但由於娘娘腔具有負面意涵,因此許多男同志對娘娘腔認同的態度便顯得相當曖昧。這一點可以從夜店客們展演謝金燕〈姐姐〉這首歌的經驗中看到。當歌曲來到「叫我姐姐」這句歌詞時,許多夜店客會很開心地跟著一起大唱「叫我姐姐」,但這並非意謂他們說他們都是姐姐,而是與男同志過去被視為娘娘腔的歷史相呼應(進而生愉悅),並透過唱跳以融入現場氛圍的認同行動。顯然的,他們的這種認同並非真的自認為姐姐。更何況所謂姐姐這樣具有霸氣的身份與C妹這樣被認為嬌弱的形象,她們背後所指涉的女性形象差異所可能導致的不同的認同效果,也是必須要注意到的。

從夜店客們展演謝金燕(圖)〈姐姐〉這首歌的經驗中看到。當歌曲來到「叫我姐姐」這句歌詞時,許多夜店客會很開心地跟著一起大唱「叫我姐姐」,但這並非意謂他們說他們都是姐姐,而是與男同志過去被視為娘娘腔的歷史相呼應 。(記者廖耀東攝)

小結:地理之意義

礙於篇幅限制,否則我應再交代地理學中究竟有何理論工具可用來說明舞曲音樂與性/別身份建構之間的關係。不過寫到這裡,我想我也已經清楚地說明了地理與性/別研究的關係,及其視角對相關議題的貢獻,尤其是地理對性/別身份的形成過程佔有不可忽略的重要地位。在這個層面上,我認為,地理學之所以對Asia Pop的研究有意義,或者說某個研究何以能夠算是地理研究的這個問題,其重點並不在於該研究處理的究竟是不是一個地理議題,畢竟所有的議題都可以是地理議題,像是G Star的Asia Pop。真正的重點在於地理學如何作為一種有用的分析觀點,幫助我們把一個現象以及做田野過程中所蒐集到的資料給闡述清楚。正是在這一點上,地理學才是有意義的。也因為如此,我在G Star裡做田野研究Asia Pop也才是有意義的。(全文完)

後記:礙於篇幅限制,有些理應再多做說明的部份沒辦法多說。為了補足這個限制,我另寫一篇與本文題旨相同但在概念闡述上比較複雜的文章,發表在我個人的部落格《文化與地理的關鍵性交會》上。對地理學的概念如酷兒地理學、音樂展演以及非再現理論等有興趣的讀者,可前往瀏覽。

註解

1. 關於Asia Pop的現場狀況,可以點擊以下連結觀看

2. 少女時代(Girls’ Generation)是韓國SM娛樂有限公司於2007年推出的女子團體。少女時代可以說是韓流音樂的指標性團體。其多首作品均在G Star受到歡迎,例如〈Gee〉、〈The Boys〉以及〈Sexy Love〉等,已具有相當的歷史地位。

3. T-ara是韓國Core Contents Media旗下的女子團體,成立於2009年。該團於2011年推出的作品《John Travolta Wannabe》中的〈Roly-Poly〉在G Star裡廣受歡迎。後來在2014年底與中國的筷子兄弟搭配推出韓文版的〈小蘋果〉,也在G Star裡颳起唱跳旋風。

4. 我在這裡採用國立中央大學性/別研究室對sexualities的命名。對於這個命名的解釋,可參考該研究室的簡介

參考資料

1.Butler, J. (1990). Gender trouble: feminism and the subversion of identity. New York: Routledge.

2.Hubbard, P. (2008). Here, there, everywhere: the ubiquitous geographies of heteronoemativity. Geography Compass, 2/3, 640-658.

3.Johnston, L. and Longhurst, R. (2010). Space, place, and sex: geographies of sexualities. Lanham: Rowman & Littlefield.

4.Rose, G. (1993). Feminism and geography: the limits of geographical knowledge. Cambridge, UK: Polity Press.

5.Stokes, M. (1994). Introduction: ethnicity, identity and music. In M. Stokes (Ed.), Ethnicity, identity and music: the musical construction of place(pp. 1-27). Oxford: BERG.

6.Michael Scott Robinson(2012.2.10)。G*star Taipei Gay Club Choreographed Dancing。(瀏覽日期:2015.2.20)

7.Piopi(2010.7.6)。康熙來了 2010-07-05 彩虹時代上全台另類舞蹈大集合。(瀏覽日期:2015.2.20)

本文經授權轉載自地理眼GeogDaily:【台北】當地理研究生遇上G Star的Asia Po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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